翩翩从未想过对方内心深处竟是那样痛恨自己。
后来他也觉得,可能除了生下他的父母,带他长大的养父,他不该再去信任任何人了。这就算是重生一回要牢牢记住的教训吧。
有些东西他以为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他以为不该为自己所拥有。他想要把自己的心封闭起来,强迫自己变得凶狠、多疑、孤独。
可是应翩翩发现他又错了,他遇到了池簌,遇到了父亲那些旧部,现在,又遇到了……舅舅。
看着眼前这些数值,他清清楚楚地见到,即使此前从来不认彼此,但黎清峄是爱他的。
黎清峄绝对不是一个好人,可他是个固执的人,爱与恨都是如此强烈。
应翩翩忽然说道:“我娘从来没有提起过你,她一直告诉我,在遇见我爹之前,她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女。”
黎清峄已经悄悄握紧了手中的匕首,他知道这里面的空气有限,时间不能耽搁太久,短期们没有人能够找到这个地方了,只有他死,应翩翩才能尽快获救。
可是他又舍不得,忍不住近乎贪婪地看着自己在这世上的唯一亲人,冷不防却忽听应翩翩说了这么一句话。
黎清峄手中的匕首忍不住松了松,心里觉得很难受,低声说:“是我没有保护好她。”
姐姐这么说也是应该的,最后是应钧护住了她,让她不必再担惊受怕,风雨飘摇。
而如今姐姐在天有灵,如果知道自己把她的孩子也弄到了这么危险的地方,一定气的就算是到了地府,也看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应翩翩道:“现在我明白了,她是害怕有人知道了她的身份,会对我和父亲……还有你不利。小时候她给我做衣服的时候,曾经笑着告诉我,她以前也给人做过这样练武的衣裳,那个人还闹着,一定要她在上面绣了‘大英雄’三个字。我那时还以为她说的是爹爹,没想到是你。”
黎清峄嘴角上扬,仿佛是想笑,眼睛却逐渐红了,他低声说道:“那你娘她……是怎么去世的?我听说是在你们回京城的路上……”
应翩翩迟疑了一下。
黎清峄说:“不用瞒着我,这些伤痛多年来都是你一人独自承担,是我的失职。请你,告诉我吧。”
应翩翩简略道:“为了保护我,遇到了野狼。”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种牙齿咀嚼骨骼的声音又一次浮现在他的耳畔,令他的身上升腾起一种冷意。
黎清峄一直以为善化公主是因病而死,却没想到应翩翩说了这么一句话出来。他猛然怔住,片刻后,一颗巨大的泪水已猝不及防地涌出眼眶,砸在了应翩翩的手背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黎清峄霍然伸手,竟然一把将应翩翩搂入怀中,失声道:“孩子,怎么会这样啊!你娘她这一生没过过几天好日子,你娘她……”
应翩翩的呼吸轻轻拂在他的颈上,黎清峄搂着对方单薄的脊背,觉得心痛的如同被万刀割裂,终于忍不住嚎哭起来,哭声撕心裂肺,犹如一只悲鸣的野兽,宣泄出这些年来的痛苦。
“你这些年受苦了,是我对不起你们,是我……是我对不起你们啊!孩子,孩子……”
为什么啊?他们当初明明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明明只是卑微地期盼着能够平凡到老,却为什么每一个人的命运都这样痛不可言,苦涩难当!
姐姐有性命之危的时候,他茫然不知,外甥这么多年受尽欺凌折辱,他也毫无所察,最该死的人就是他!
无数压抑的痛苦从心底涌出,黎清峄只觉得五内俱焚,只是紧紧地抱住应翩翩,痛哭失声,片刻也不愿松手。
应翩翩慢慢抬起手来,犹豫了一下,回抱住他,低声说:“舅舅。”
两个字出口,仿佛在两人之间牵系起了一道无形的线,连接着他们的荣辱与苦乐。
黎清峄身子颤了一颤,抬起头来望向应翩翩,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应翩翩道:“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亲人离开我了,你不要死了。”
黎清峄哑声道:“我……”
应翩翩扯了下他的袖子,匕首“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黎清峄没想到他竟然知道自己的打算,不由微微错愕。
片刻时候,他轻声说:“是我把你带到险地来的,我必须想办法让你安全地离开。我是个……坏舅舅,从小就没有照顾过你,这次我得保护你。”
应翩翩道:“那你以后不照顾我了吗?黎慎韫恨我入骨,当年杀死我父亲的真凶尚未找到,西戎虎视眈眈,以我为敌,你都不管了?”
黎清峄握紧了拳头,应翩翩说得对,这些事情他又怎么能够放得下。
光是一想到应翩翩曾经经历那些事,自己半点都没有帮上忙,便已经足够他痛悔不已。若是以后还会发生这样的情况,黎清峄觉得自己死都不会瞑目。
他应该担起风雨来,赎清过往罪过,收拾自己留下来的烂摊子,像个舅舅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