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状况之下,如果西戎再打过来,朝廷无可用之将,黎慎礼便难免要承担这个过失了。
一想起这件事他就心情烦躁,自从应翩翩和池簌离开之后,黎慎礼一天都没有睡好。
而且更加雪上加霜的是,他发现自己派出去追杀应定斌的皇家暗卫一直没有回来复命,这就说明,铲除应定斌的计划也出了问题。
应定斌这些年来经营西厂,培植的死忠不少,为人又阴鸷记仇,这一回撕破了脸,如果让他活着回来,更加麻烦。
黎慎礼将伺候的人都赶了下去,独自坐在殿中,扶额静思。
他的身下是金銮宝座,无数人想要坐这把椅子,但很少有人知道,实际上它坐起来一点也不舒适,反而冰冷、坚硬,倚靠在上面,硌得全身骨头生疼。
可终究是万人之上。
坐在这仿若神龛一般的宝座之中,所有丹墀之下的众生都显得那般遥远而渺小,高高在上地望去,只能看到他们一个个俯首躬身,低眉敛目,用无比恭顺的外表,隐藏着内心的算计与欲望。
真是可笑,得不到的时候,拼了命地想要得到,得到了之后,又要拼了命地守住,稍有懈怠,甚至更加会从高处跌落,尸骨无存。
这是……图的什么呢?
黎慎礼忽然抬起头来,望向殿外,问道:“你来了?”
有个声音在外面应答道:“是,陛下。”
黎慎礼起身,一级级步下丹墀,说道:“来得正好,陪朕到御花园里面走一走。”
对方应了一声,走进殿来,扶住黎慎礼下了最后一级台阶,月光照亮了他的脸,赫然便是左丹木。
黎慎礼边走边询问道:“事情进展如何?”
左丹木道:“已经搜遍四处,都没有应厂公的下落,倒是在附近镇上一间商户的口中得知,当晚有两名江湖人士急匆匆地寻来,买走了他们府上出远门时乘坐的马车,还要了些热水和男子衣服。”
黎慎礼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只听左丹木续道:“听他的形容,草民怀疑,这两位就是七合教的人,他们很有可能找到了应厂公,而且,人还活着。”
其实这个结果黎慎礼已经有所猜测,他甚至不知道他是希望应定斌活着,让应翩翩和七合教与朝廷之间的关系还有些回旋的余地好,还是希望应定斌已死,索性斩草除根,将事做绝更好。
对着左丹木,他终究没有多言,只是说道:“朕知道了。”
左丹木道:“陛下勿要忧心。草民想,应厂公未死,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如此一来,应大人的怨气就要轻的多了,想必过些时日彻底消了气,终究会回来的。”
黎慎礼淡淡地说道:“朕身为帝王,还得对一名臣子这样百般讨好。”
左丹木道:“陛下以仁治天下,又顾念与应大人的同宗之情,才会如此。应大人乃是皇族血脉,却认了一名宦官当养父,此事说出去实在不甚体面,也难免有碍于他的前途。陛下也是为了他着想才会这样做,奈何应大人太过重情,却是不懂您的苦心。”
他想了想,说:“不若草民明日试着劝说一下太皇太后,请她老人家出面写信劝说应大人,或许能够令他理解陛下的苦心。”
左丹木这个理由找的极好,几乎让黎慎礼也觉得就是这么回事了,听着左丹木把话说完之后,他的脸色好看了很多:“此法倒也可以一试。”
说完之后,他又解释似的补了一句:“大敌当前,朕实在不愿因误会失去一名能臣。”
左丹木道:“陛下胸襟宽广,以和为贵,草民明白。”
黎慎礼愈发看他顺眼:“当初你们一行人代表西戎来到京城,纷纷拜会太子,日渥甚至暗中与黎慎韫合作,意欲谋害父皇,唯有你主动与朕邀约来往,宫变时朕差点被黎慎韫的人发现,又是你救了朕一命,这份情谊朕一直记在心里。”
他对左丹木许诺:“过得几年,等你的身份淡一淡,朕自然会让你的才能有所发挥。你放心就是。”
左丹木立即谢恩:“多谢陛下!”
黎慎礼道:“只有你我在此,你便免了这些规矩吧。”
左丹木便站直了身子,感叹道:“陛下您如此信任草民,草民也想斗胆多说几句心里话。其实当初我会找到陛下,并非因为有什么谋划算计,而是觉得与陛下处境相像,同病相怜。如今能够见到陛下身登大位,草民心中也十分欣慰。”
黎慎礼道:“但你跟着朕,却不比在西戎时的王子尊荣了。”
左丹木笑道:“那算什么尊荣呢?人人对我表面逢迎,背后轻鄙,我也不得不提心吊胆,生怕哪日西戎王一个不喜,就能轻易将这些东西全都从我身边拿走。我是想自己挣来点什么,让别人也少不得我,我才能抬起头来活着。”
黎慎礼若有所思。
左丹木半开玩笑地说道:“就像应大人那样,若非应大人抗击西戎得利,有他谁也替代不了的好处,陛下您又怎会对他如此欣赏?草民也想让陛下这般青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