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娃娃他怎么不带上?就丢在牛棚里?
这群孩子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都挤上前,趴在木栏上看卢茸,牛都被推到了一边。
卢茸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悄悄往后退了步,□□草堆一绊,又往后跌坐下去。
毛线帽滑到脸上,他赶紧往上推,重新戴好。帽顶系着的两颗绒球松了,吊在脸上挡住眼睛,他又拨开绒球调整位置。
那群孩子像是看见什么有趣的事,都大声笑,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卢茸被这样围观,又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心慌的想找个地方藏起来。但牛棚里只有这堆干草,他便只能僵直地坐着,眼眶开始泛红。
那牵牛的大孩子对他们吼了一声,像是在让他们不要吵,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他又掉转头,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问了一遍。
你怎么坐在牛棚里?刚才背着你的那人把你放这儿的吗?他去哪儿了?
这次卢茸听明白了。
他很不想回答,但被这些人堵着,心里有些怕,便小声回道:他走了,我自己进来的。
一群孩子面面相觑,还是那大孩子吩咐了几句,其中两个孩子飞快跑走,不一会儿就带了个大人过来。
卢茸还坐在干草堆上,低头看自己的脚,双手搁在膝盖上。他听到有大人的声音在询问,可用不着他回答,那群孩子都在抢着答。
有人走了进来,一双黑蓝色的棉鞋停在他面前。
娃娃,你坐在这儿很冷,咱们回屋烤火。那人伸手来牵他,你看这手套湿了,摘掉吧。
卢茸的手套被取掉,手被握住,他感觉到了干燥粗糙的温暖,但还是将手拼命往后缩,再蜷进衣袖里。
你这小手都成了冰坨坨了,咱们回屋烤火吧。他没有抬头,只听得到那人的声音很柔和,像是幼儿园保安亭的老爷爷。
他听不懂,要说普通话。那群孩子又在大叫,财爷,你要说普通话。
财爷不会说普通话,哈哈哈哈哈。
蹲在卢茸面前的财爷转头,笑着说:财爷是村长,怎么不会说普通话?我上次去乡上开会,来了几个大城市的人,我就说的普通话。
不信不信。孩子们又跳又闹地取笑,你说句我们听听,拼音会不?再背几个拼音字母?
财爷,aoe是啥你晓得不?
正说着,牛栏外又来了几名闻风赶来的大人,站在外面和财爷交流。
作孽哦,楞个冷,就把娃娃扔在牛圈里,要是莫人发现,那今晚出不出事都难说。
这娃娃是哪儿来的?
那是高成刚带来的,是准备卖给王翠花的。
哪个高成刚?
曾家村高家屋头的亲戚,早年说是搬去贵州,现在就在搞这些卖娃娃的活路。
还在搞啊?不是说遭抓了吗?
没抓到,跑了的,他弟弟被抓进去了。
那现在咋个办?王翠花肯定不要了,高成刚又跑了。
卢茸知道他们在说自己,只低头看鞋,两只脚轻轻搓,想弄掉靴沿的泥巴。
那只刚才想牵他的手又伸了来,握住他一只脚,另只手拿着干草,揩掉上面的泥块。
娃娃,你和财爷先回去,有啥事明天再说,天都要黑了。木栏外的大人对卢茸说。
小孩们又叽叽喳喳:说普通话,他听不懂。
大人改成蹩脚的普通话:娃娃,你和财爷先回去,天要黑了。
小孩们开始学舌,嘎嘎地笑。
卢茸听他们时不时一阵笑,便没有开始那么紧张,偷偷抬起头,去看面前给自己擦鞋的人。
财爷边擦鞋边说:娃娃,回去烤火,明天财爷送你下山。
娃娃,回去烤火,明天财爷送你下山。小孩们又跟着学。
暗淡光线里,财爷的每条皱纹都透出慈祥和柔和,卢茸看了看他,又转头看那黑的天和冷的雪。
一阵迟疑后,在众人以为还要劝说一阵时,便见那小孩探出身,两条小手臂很轻地搭上财爷的脖子。
财爷似是一愣,立即就反应过来,眉开眼笑地将卢茸抱在怀里站起了身。
走走走,都回家了,免得把你们鼻子冻掉几个,捡起来后都不知道谁是谁的。
小孩们围在财爷身边跟着往他家走,边伸手偷偷去摸卢茸的脚。
只要卢茸从财爷脖子边抬头看他们,他们就兴奋地笑。
卢茸被抱进一家院子,财爷将那些小孩都赶回家,关上了院门。
进了屋,他被放在一个火塘旁的长凳上,财爷说:乖娃坐着,我去给你生火。
卢茸坐在长凳上没动,看财爷拿一个长竹筒对着火塘里吹,几下后,里面的木头就腾起了橘红的,温暖的火苗。
财爷取下他的围巾手套,又端来热水给他洗脸洗手,最后用了个大木盆,将他脚泡了进去。
烫一烫,免得小脚脚冻坏了。财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