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堰将这话信了大半,“韩坤确实造了少冤孽,他死有余辜。”
远处烟波浩渺,夜色苍茫,二人不再多言,一前一后跳下巷道,贴着墙角往相反方向离去。
司礼监值房在护城河两侧,刘承恩遣人给她安置了一间,就在西华门以北。
容语回到值事房,先去刘承恩的院子请了个安,刘承恩问她为何这么晚回来,她说是去韩府吊唁,刘承恩倒没怪她,
“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韩坤人缘不好,如今遭人唾弃,独你念他曾授过课业,给他上柱香,义父赞许你。”
容语给他磕头谢恩,欲伺候他寝歇,却被刘承恩拒绝。
他瞥了一眼容语,少年一身湛蓝圆袍,孑然而立,自有一股松柏之姿,“你可不像个会伺候人的,义父这里有人伺候,回去歇着吧。”
容语并未坚持,告退回了值房。
她暗自思量,昨夜奉天殿面圣的记载,刘承恩手里铁定有,倘若她冒冲冲去奉天殿打听,担心被那奸细撞见,且不如想个法子,从刘承恩那瞧上一瞧。
次日晨起,容语早早等在刘承恩值房外,候着他早起,一道用了膳,循着他的轿子赶往宫中。
到了司礼监,又鞍前马后替他整理文书折子。
刘承恩见她勤快,倒是欢喜。
“等科考一事忙完,往后去内阁收折子的事,就交给你。”
每日晨起,司礼监的文书,会前往内阁附近的会极门收折子,各部及地方的折子每日清晨由通政司送至此处,未经准许,任何朝臣不许跨过会极门去见陛下。
而内阁通往奉天殿这一带,便是司礼监专属。
往小里说,司礼监不过是皇帝的近侍,替皇帝跑腿。往大里说,朝臣能不能见圣上,由司礼监左右,朝臣若无法面君,朝政诸事便拿捏在阉人手里,这也是满朝文武,无人敢不敬司礼监的缘由。
这档差事看似寻常,实则极有玄妙。
方便容语结交外臣。
容语立即跪下谢恩,
“义父栽培之恩,孩儿永生不忘。”
整个上午,刘承恩都在值事房批阅折子,容语寻不到机会。
直到午后,司礼监秉笔太监之一,也就是东厂都督徐越前来寻刘承恩议事,容语被遣了出来。
恰恰出公房,沿着左侧廊庑往外去,迎面瞧见一小宫人捧着一大叠文书册子走来。
容语认出他,此人是奉天殿管事牌子的义子,平日就在奉天殿当值,此厢前来,该是将奉天殿一些文书奏折送给刘承恩。
这是一个难逢的机会。
眼见那内侍脚步匆忙,容语佯装没注意,将他撞了个正着。
“哎哟喂!”
文书册子顷刻散落一地,那人更是被撞得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在地上,登时气得火气大盛,待要破口骂人,对上容语笑吟吟的脸,倏忽歇了嗓。
容语被刘承恩收为义子的事,已传遍皇城内外,等闲不敢得罪。
“你怎么这般不小心”他嘟囔着一句,摸了摸屁股,哎哟一声。
容语本就带着力道,那小太监自是撞得不轻,她先一步将他搀至旁边,
“抱歉,一时走神,冲撞了公公,您歇着,我来捡。”
那小太监扶着廊柱,轻轻揉痛处,一时还没缓过来。
容语转身,目若鹰隼,飞快掠过那一大摞文书典册,寻找可能的档案,她整理到一半时,终于瞥见一看似是奉天殿进出档案记载的册子,她遮掩着翻到最后数页,一目十行掠过。
前夜酉时三刻至戌时初刻间,面见皇帝的只有两人。
容语看清那二人的名字,整个人如遭石击。
文书房东面是外膳房,两处有廊桥相接,东南角尽头有一廊亭,冬日垂着帷幔,夏日辍着珠帘,听闻廊亭梁上有一槽,引东侧奉天殿雨水灌入,取君恩浩荡之意,夏日雨水自檐角飞溅而下,有唐朝自雨亭般奇妙。
司礼监的宫人,偶尔烦闷便来此地消遣。
容语自看到那份记载,在此处坐了半晌。
那夜酉时三刻至戌时初,见过皇帝的只有两人。
一位是东厂提督徐越,另一位则是,当今五皇子朱佑安。
她记得清楚,徐越在事发那夜被遣出宫当差,戌时初觐见皇帝,也只是例行禀报。
而五皇子当日替圣上宴请群臣,且以他和杭贵妃的能耐,能轻而易举在奉天殿安插棋子。
当今皇后性情古怪,二十年来僻居太液池测的玉熙宫,不问六宫之事,杭贵妃摄六宫之政,早已是名副其实的后宫之主。
宫中早有流言,暗传圣上宠爱杭贵妃及五皇子,迟早将四殿下迁出东宫,立五皇子为太子。
再闻五皇子犬马声色,府中舞女不计其数,不知道红缨的失踪与他有无关系
容语闭了闭眼。
手中折来的柳条已被她揉成粉碎,思来想去,蚍蜉未必不能撼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