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突然地在她的生活里出现,又那么突然地消失了,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给她留下。
云暝已经做到了他所能做到的一切,自然无悔无憾,可是活着的人又要用多久来消解这样深重的悲伤?她还要度过多么漫长的时光,才能与他再见一面?
洛纱倾身向前,湖面上倒映出她自己的脸。
只是一个月的时间,营养师把每一餐的热量都计算的很精确,可她的体重没有一点增长,连原本还留着点婴儿肥的脸都已经隐隐显出了瘦削的模样。
洛纱看着倒影里少女的眼睛,很黑,沉寂的黑,像黎明前的夜空,透不出一丝光线。
因为人类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再过一段时间,她就会被动地想要淡忘痛苦。这会需要多久,五年,十年?二十年?
有一天,她会忘记他吗?
“洛纱!”
远远的,她听见一声厉喝。
少女怔然抬头,发现陛下正站在十几米外,他的表情看起来罕见地又惊又怒,正在朝她飞奔过来。
她不知道刚才自己倾身看向水面的样子落在皇帝眼中,几乎让他心跳都暂停了一秒。哨兵几乎是在下一秒就冲到了她眼前,洛纱被一只带着点颤抖的手紧紧抓住,力度大得几乎有点失控。
手腕吃痛,少女发出一声低呼,皇帝这才如梦初醒一样松开了钳着她的手。
洛纱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低声道歉:“我只是看看……我不会想不开的,对不起。”
云曜知道自己反应过激,一时间没有作声。
两人沉默片刻,天色渐晚,夕阳即将沉下水面,皇帝推着她的轮椅走过湖岸。
周围很静,连风的声音也寂静下去。洛纱微微垂着头,卧床许久,她的头发长了一些,散落在耳畔。
“以前,这里是云暝的训练场。”
皇帝突然以极淡的嗓音说。
他鲜少主动在她面前提云暝,更何况是这么轻柔的语气。
她没有想过这个名字会在这一刻被提起,像是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进心脏,太过突然,甚至来不及感到蔓延开的疼痛。
洛纱呆呆抬起头,而云曜继续说道:“那个时候,还不够年纪进白塔,但对哨兵的课程很好奇。我在这里划了一片空地给他,他很聪明……把一切都做得很好。”
“他……”
一只手搭在她轮椅上,云曜顿了顿,望向正在沉入地平线以下的落日。
“他一直是我的骄傲。”
洛纱微微抬起头,暗淡的夕照下,皇帝侧脸的线条冷峻,他一向这样,从不显露半分的痛苦或软弱。
云暝是她的哨兵,也是他的弟弟。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人在和她体验着相同的痛苦,那就是他……皇帝家族本就人少,父母早逝,如今弟弟牺牲,他现在是真真正正的孑然一身。
洛纱忽然想起,其实云暝大概从来没有真的怕过他。云暝毕业以后七年极少回母星,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兄弟关系冷淡,但陛下提起云暝的时候,却亲口说过“他是我最信任的人”。如果抛去她的事情不谈,他们兄弟之间,大概是真真正正存在着极高的信任。
少女的嘴唇微不可觉地动了动。
这一刻,他看起来既不是冷淡威严的皇帝,也不是占有欲极强的哨兵,只是一个失去弟弟的兄长。
皇帝忽然俯下身来,说:“他把这个留给了你。”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放进手心,洛纱低头看,发现那是一枚十字双剑徽章。
交叉的双剑下,有一颗小小的、闪耀的银色将星。
这是……她的舌尖仿佛被冻住一样,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皇帝轻柔地将她的手指合拢,让她把那枚徽章紧握在手心。他说:“这是云暝的徽章。”
在与主舰脱离以前,洛纱并没注意到,云暝摘下了自己的徽章,一起放在了逃生舰里。皇帝迟疑过许久,该不该交给她,她这种状态,他又该在什么时候拿出来。洛纱不曾主动开口,竟然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
“……在矿区牺牲的战士,遗体是找不回来的,我们至少能把他们的徽章带回去……”
……
当年的云暝带回了诺休斯的徽章,如今他能留给她的居然也只有这个。
“你要带着他的这一份好好活下去,就像他对诺休斯一样。”皇帝紧紧握住她的手,几乎将她的手带着那枚徽章包裹在掌心。
云曜深深凝视着她,这一刻,他的眼睛看起来是那么温柔,几乎与另一双银色的眼睛隐隐重合。“这也是云暝的心愿。”
洛纱感到脸上有一丝微微的凉意,过了片刻她才发现那是眼泪。
酸涩的眼眶里正有泪水流下,少女深深低着头,眼泪却越流越急,仿佛一个月以来干涸的泪水在此刻决堤。
视线被泪水模糊成一片,他俯下身来,用手臂将她紧紧拥住。
在他怀里,洛纱终于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