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老院门外,几个老人在坐着晒太阳。
他们无一例外早早地戴上了毛线织成的帽子,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看上去并不暖和的衣服,颜色灰扑扑的,像路边的枯树。
对比之下,元绪完全是个显眼包模样。
他虽然对他的认知是老人,但——
来养老院,头发胡子花白的元绪脸上满面春风。
头上是绿色的时尚画家帽,身上是皮衣皮裤,脚下踩着莹绿色运动鞋。
元绪喜欢和老人们待在一起,觉得他们是同类。
都是长寿的吉祥象征。
“老伙计你们好啊,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
元绪学会说话的时间还不长,正在兴头上,看谁都想聊上几句。
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摸了松软的蛋糕分给他们。
没剩下几颗牙的老人也能吃得动,可以把蛋糕扯成一小块放进嘴里,蛋糕会自己软下来。
很香。
等云安和松羲办完手续出来,元绪已经交了一堆朋友。
什么年龄什么性格的都有。
里面有个叫富田的,不爱说话,看上去凶巴巴的模样,一个人待在一边晒太阳,不和任何人凑堆。
元绪不怕冷场,硬拉着他聊天,聊成了半个朋友。
熟了以后,富田告诉元绪:“我想回家,家里还有几亩地要种,要是我不在,地该荒了。”
他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村里人,早些时候赶上政策分了地,一辈子精心侍弄着,头朝黄土背朝天地干,靠那些地娶了媳妇儿,生了娃,又把娃养大。
不让他种地,他浑身不舒服。
但富田出不去。
元绪之所以能让孤僻的富田和他交朋友,就是因为他偷偷藏了一个小花盆,花盆里种着小葱,长得很好。
每天他都偷偷揪一点儿放在清汤无油无盐的面里,香。
看元绪会种菜,富田很把他当兄弟。
“我们村儿,家家户户门口有一个大框,框里都种了小葱和蒜苗,平时煮面炒菜就去掐上一两根。”
他还说他的地里种些什么。
有茄子、土豆、豆角、凉薯、花生。
也种生姜、辣椒那些。
每年除了糊弄自己的嘴,还能挑一些去市场上卖,能攒下一两个钱。
他们村里也种大头菜,一种就种好几块地,等到长成的时候,卖给来村里收大头菜的老板,能赚好几百。
家里劳动力多的,田多的,赚好几千都不成问题。
富田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里,语气里都是怀念。
怀念他的地,他的家,也怀念年轻时候的自己。
富田没读过什么书,只上过扫盲班,不懂那么多大道理。
他只知道只要勤快,人就饿不了肚子。
做什么都不能糊弄,特别是种地。
人糊弄了地,地就会糊弄人,长不出东西。
寡言的富田每次在这个时候,话会比平时多不少,一句一句说着,不想停下来。
好像只要和元绪说起他的地,他就真的回到了那个小山村里。
他总说:“等我娃来看我,我就和他们讲,让他们接我回家。我娃最聪明,会读书,找了好工作,在大城市买了房子,也孝顺,怕我一个人在家里吃饭吃不好,没有人照顾,花钱把我送来这里。”
“我和他说,让他们接我回去,他们准听话。到时候我种了地,给你送菜来,我种的菜长得好,挑去市场上卖,人家都愿意买我的菜。”
怀着这份期待的富田,每天都朝外面的路上望。
望着儿子的车能开过来,能来接他回家。
他也把元绪的那盆小葱照顾得很好,涨了一茬又一茬。
每次他盯着那盆葱的时候,脸上会露出和长相不符的憨厚笑容。
用了点儿障眼法,然后以工作人员身份混进去的云安每次看见那样的笑容就知道,他是想起了他的田,他的地。
那是他的家,他的日子。
养老院
◎恐与忧◎
只是, 富田的孩子们从来不曾来过。
他一天天地望着到养老院的唯一的那条路,重复着那名为失望的情绪。
生老病死,自然规律。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衰老变成了一个惩罚, 变成了被人厌弃的存在。
哪怕年轻时候, 他们从来不曾怠慢生活。
看富田这样, 云安偷偷带了一个泡沫做的装了很多土的箱子进来,交给元绪。
有障眼法的遮掩, 再加上他们的小心谨慎, 不会被其他人发现。
然后,富田有了一个泡沫箱子大小的“田”。
他在这个“田”里, 认认真真种起了鸡毛菜。
心中的苦闷依旧在,只是, 在看着那些绿色时,能缓解一二。
云安的光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