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里病,要极细致养着,不能跑动,更不能动气。
当初戚家老太爷便可谓是将这个独女捧在手心里护着,足足留到花信之年,见略好转些了,这才点头答应嫁与当时还是秀才的桑大人做夫人。而诞育子嗣,更是九死一生过来。却也彻底拖垮了她本就羸弱的身子。
折枝那时还不知这是什么病症,只知道那病凶险,发作起来人事不省,连唇色也是乌青的。
直至戚氏过世后许久,才无意间听见丫鬟们议论,说是心疾。
而戚夫人的母亲,也是因心疾在生产当日便过世了。
折枝轻轻叹了一声,又低声开口安慰秋草:“秋草嬷嬷,母亲生下的那位公子,并未染上心疾。”
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秋草含泪哽咽道:“那便好,那便好。也算是老天终于开了眼,夫人的在天之灵也可以瞑目了。”
折枝轻轻颔首,迟疑了一瞬,又轻声道:“嬷嬷可以与我说说母亲的事吗?”
折枝轻阖了阖眼,语声愈发低了下去:“母亲离世的时候,我还年幼,许多事都不记得了。”
甚至,已记不清她的长相。
秋草点头,缓缓道:“夫人是清台县人,是老爷的独女。因那胎里带来的病不得劳累,便也不敢请西席教她弹琴识字,只请府中手艺好的嬷嬷教了女红当做消遣——”
秋草的语声散在夏风里,像是绢帕般轻轻拂过,令那些蒙尘的记忆渐渐光亮如新。
折枝似乎想起了那种着木芙蓉花的院子,想起了戚氏爱猫,却体弱,身边的田嬷嬷与秋草嬷嬷都不敢给她聘猫,怕狸奴野性难驯伤了她。戚氏便背着她们,趁着身子好的时候,偷偷到门前去喂猫。久而久之,那满巷子的猫都被喂得肥了一圈。甚至还有胆子大的,偷偷躲进院子里来,慵懒地躲在花树底下睡觉。
折枝阖眼静静想着,直至‘吱呀’一声,木门开启的响动将回忆打断。
她睁开眼来,却见两名男子正顺着铺在地上的青石小道,往花厅过来。
当先那位穿着半旧长衫的男子看着与秋草差不多年纪,望见折枝有些讶异,转头温声去问秋草:“秋娘,这位是——”
“我与你提过的,是桑家的大姑娘。”秋草答了,又与折枝引荐道:“这是我夫君,他姓池,在周家的米行里当账房。”
池账房见自己打扰了两人,有些不好意思,遂解释道:“我素日里没那么早回来,只是前几日听秋娘说屋顶有些漏雨,这才和米行告了半日的假,请了工匠过来修葺。没想到打搅到了你们。”
折枝摇头,起身与他见礼:“原是我思虑不周,突然登门拜访,也没提前递个口信过来。”
池账房忙连连摇手称不是,赶紧退出了花厅,带着工匠做活去了。
折枝又与秋草聊了一阵往事,直至秋草将记得的事一一说尽,又见天边已起了晚云,这才站起身来轻声与她告辞。
“那折枝便先回去了。改日再过来看您。”
秋草不放心她,便也起身,带着她往门上走:“奴婢送您到巷子口,等您上了马车再走。”
折枝推脱不过,便跟着她走了一阵,待行至门前的时候,却见那泥瓦匠正大咧咧地坐在门槛上,依着门框歇息。
略想了一想,便收回了将要迈出去的步子,回过身来轻声问他:“这位师傅,听闻一行里有一行的门道。那不知这屋顶上的瓦片可是有什么特别的讲究?我小时候住在其他州县里,见那处的瓦片与盛京城的略有不同。”
那泥瓦匠做了许久的工,懒得动弹,便坐在门槛上答道:“里头的门道可多着。这瓦片,可不止好看。还有排雨水和挡日头的用处。落雨多的地界和落雨少的地界,天热的地界和天寒的地界差别可大着咧。”
见折枝还想细问,他便不耐地挥手道:“都是我们粗人的活计,与你这等小女娃说不清楚。”
折枝也不恼,只从袖袋里取了些碎银子给他,这才又道:“若是我能画出瓦片的样式,师傅可能看出来是哪个州县里常用的款式?”
那汉子眼睛一亮,见她这一赌气之下出手大方,比这修屋顶给的银两都要多出许多,便爽快答应道:“你别看我现在这般,我早年间也是走南闯北,见识可多着!你若是画得像,我自然能认出来!”
折枝听他这般夸口,心底也生起些希冀,忙问秋草借了池账房素日里用的文房,便在庭院的石桌子上,将谢钰那一分为二的院落上铺着的两种瓦片都在宣纸上细细描了出来。
泥瓦匠也自门槛上起身,凑过来看了一阵,摸着下巴道:“看不出来,你这小女娃去过的地方还不少。”
折枝不动声色,只轻声问道:“那你且说说,都是什么地界?”
那汉子伸手随意往宣纸上一摁:“这第一种瓦片,我见过,是青州那边的地界。”
折枝的心几乎跳出腔子里来,忙攥紧了袖口让自己的语声平静些,只蹙着眉道:“有什么根据——你不会是随口乱猜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