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听见荒庙外的脚步声,直到庙门口响起一个怯怯的声音:“这儿有人呢。”
后面一个女声不耐烦道:“有人怎么了,快进去!”
有纸伞收起的声音,随即两人踢踢踏踏地走进庙中。
居然是那个少女,只是此刻她已换了一身女子装束,身后跟着一个背着包袱的黑衣小僮。
宁昀瞳仁不觉微微缩紧,而少女也惊讶地眉梢一扬:“是你?”
墓中昏暗,看得不甚分明,此刻借着天光,她细细打量着这少年的面孔,才发觉除了一双眼眸深幽如翠以外,他轮廓也似比常人深邃些。
少女有些讶异,脱口道:“你有夷人血统?”
其时利玛窦使团来华传教已有近四十年,一路从澳门、南昌等地进京,民间对高鼻深目的夷人已不甚稀奇,连京中大臣都有人信起了天主圣母,想来有所通婚也是常事。
只是这少年的夷人特征并不十分分明,大概是已经混到了第叁、四代,一张面孔兼取双方之长,实在精致至极,容光照人。
与此同时,宁昀也在仔细打量她。女孩带着的黑衣小仆似比她年纪还小些。乱世人命如草芥,一个妙龄少女与一块移动的肥肉无异,她敢如此示人,可见另有非凡手段。
两人相对而望,都觉得实在是闻所未闻。
一天之内第二次偶遇,此刻女孩神色竟显得有些不豫,好像并没心思和他多说。只见她和黑衣小僮席地而坐,小僮埋头在包袱里翻来翻去,愁眉苦脸道:“真的不见了……”
女孩怒道:“什么?!这点东西都看不好!”
小僮嗫嚅几句,把行装翻得底朝天,最后怯怯朝她摊开手心,表示自己真的找不到了。
两人说上几句,宁昀已看出两人并非姐弟,乃是主仆。那黑衣小僮看着不甚机灵,女孩气得跳脚,骂他贪吃误事,又在他后脑上拍了一巴掌。小僮不敢喊痛,捂着头,委委屈屈地收起包袱。
再听几句,原来这主仆二人到庙里来并非是躲雨,而是因为弄丢了进城的文牒。
其时山西、陕西多地大旱,中原战乱四起,到处都是离乡乞食的流民,农民军的规模日益扩大。也正因此,洛阳进城的核验分外严格,守城官军不见到文牒是不会放行的。
以这女孩的能耐,躲过官军耳目进城实在不是难事,想来她要文牒是有别的用处。宁昀冷眼旁观片刻,心念一动,忽然开口道:“你们是丢了进城的文牒么?”
主仆二人一齐朝他望来,宁昀道:“如果是缺了文牒,我或许有些法子。”
女孩疑惑道:“你有什么法子?”
宁昀道:“我是个仵作。”
女孩茫然道:“仵作又怎的?”
仵作常年检验死尸、代人殓葬,原是下九流的贱业,不过诸多贱籍中,这种给官府做事的胥吏算是最自由的一类。城里凡是客死异乡或尸身不全者,报官后都是先过仵作的手,钱财多半会被官府搜刮走,死者文牒却有机会私藏下来。
其实胥吏私下贩卖死者文牒也是常事,不过在明面上都是讳莫如深。宁昀如此直白地挑明,却点到为止,只等她的反应。
只见如他预料之中一般,女孩眼神倏地一亮:“你可有两张?”
话音一落,她又有些踌躇,想起墓中那么多稀世之珍,此人一概弃如敝履,要求的报酬大概也不是普通财帛。
黑衣小僮有些怯怯地拉了拉她的袖子,女孩却并没搭理。她对美人一向更易亲近,何况是这等闻所未闻的俊美。同一天里遇到两次也算有缘,她便自信道:“等我到了城中必有酬谢,你便开口好了。”
外面雨声淅沥,交易算是就此达成。女孩瞧着他,这才想起来问道:“你叫什么?”
一个官府里的杂役仵作,背地里竟敢盗掘皇家陵寝,还有一张这样美丽的脸,实在令人颇感稀奇。
他说了名字,女孩又道:“哪个昀?”
宁昀这次却不答,只说自己一介胥吏,实在无需会读会写。女孩咯咯笑道:“骗人,你当然识字,不然在坟里翻那些书卷做什么?快说,是哪个昀字?”
她再叁催促,宁昀只好折了根枯枝,在地上写下一字。
他开蒙习字时便师承于文氏征明一系,笔意圆融典雅,只是此时刻意掩饰,落笔东倒西歪,真像是市井间大字不识几个的粗人。女孩瞧了瞧,显然有些不以为然:“字是丑了些,不过日照八荒是为昀,这名字也算不错。”
待到他反问时,女孩只道:“萦。”
宁昀有些诧异,当时女子不分出身士庶,名字都不会轻易示人。一般只会告知姓氏,年长称某姑,年少称某妹,哪有人会一张口就把小字说出来?
宁昀于是不得不重新问道:“你姓什么?”
女孩摆手:“姓什么无所谓,总之叫萦。”
她身旁随侍的黑衣小僮看起来更加坐立不安,嗫嚅着几度张口,又怕主人再责怪他弄丢了文牒,不敢说话。
女孩想了想,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