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遣散栖情岛以前,临夏殿是从前宫人做事的地方,而九不回渊便是在此之下,三千丈之下,幽深骇人,专门惩戒不忠之门徒。
但这是天地初开之时已有的炼狱,并不是玄宥所设,在千辞记忆中,未曾见过有人进去。玄宥大爱无垠,待每一个人都极好,就算是生来齷齪的他也关怀备至。
上一次进去的人,是五百年前叛变的金袍仙人和黑袍仙人,犹记当年二人从九不回渊去诛仙台时,那半生不死的模样惹得看热闹的人无一不惊慌而回,哪怕多看一眼,也让人不寒而慄。没有人知道九不回渊里有什么,就连南止也只听闻个大概,眾人唯一知道的是一旦下去了,再出来时就註定比死更痛苦。
正在临夏阁办事的宫人看见千辞后,一个个木訥跪安,眼神空洞,黑衣男子目不斜视地经过眾人,绕过层层雕木间隔,一直往里面走去,直到来到尽头石门前才驻足。
九不回,永不回。
一旦进去,就算往后南止准他离开,恐怕他也未必有勇气离开。想到当年叛变的两人那身残破不堪的身躯——当年为数不多、坚持留在诛仙台的人包括他和南止,千辞还是不得不承认内心的恐惧。
乾裂的唇一弯,少许血丝溢出,他发现自己竟也有懦弱的一面。
这一生存活至此,他是无悔的,只是若可以选择,他还是希望能继续守在栖情岛、守在南止身旁。
手略略抬高,抵在石门之上,推开以后便再无挽回之地。千辞眉头轻动,记起仙囊里的一样东西,动作顿了顿,终究还是将那样东西唤出。
以仙力封印,他在上头写上了风月宫的地址,光芒夺目,那物颇有灵性地「嗖」声飞走。
凝视的目光终止,他赫然转身,石门缓缓打开。
箐儿感觉自己正被抽空,灵力流转,痛苦与眷恋交缠,她的三魂七魄似乎出走,将那段晦暗的时光重走一遍,兜兜转转又绕了回来。
一切散了又聚,她感觉心口发痛,浑浑噩噩的空了一大块。
箐儿
谁?箐儿双眼紧闭,忽然听到一道縹緲虚无的声音,晃晃荡荡,随时就要消失。
箐儿念念
是上熏的声音。箐儿急了起来,刚想问「你在哪」,那声音忽然变得清晰无比。
「箐儿,记住,施念念即是你,她从未消失过。至于我啊,本无我,我留的泪是你的泪,怀的爱是你的爱,我将归于仙尘,无色无形无识」
轻柔的声音如天仙之音,在箐儿心底慢慢沉没,最终万籟俱寂,心口的痛消失了,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道不孤从未遇过如此奇怪的现象,方才他正要捏碎箐儿原神,那银珠竟凭空消失,再不到须臾,眼前女子已醒了过来。
儘管天地自古是谜,但他自问对世间法则摸得透彻,就连当年身为始神的玄宥神灭,五界错愕不已,他也只是低头轻笑。
一切从来都在他掌握之中,除了人心难防。
一袭艳容浮现,他眼中泛起少许恨意。
箐儿不记得发生什么事,只记得脑海响起的最后一句话,以及那个名字,施念念。
驀然,女子一愣,她依旧对第一世毫无头绪,但她确确实实是记住了那个名字。
施念念。
箐儿坐了起来,抬头便瞧见那张冷峻的脸。如今她仙力充盈,已恢復了平日状态,亦再无先前的恐惧,两人对视的剎那,未待她张口,道不孤猛然一把捏住她的脖子,硬生生将她从地上提起。
见挣扎未果,箐儿仍无惧道:「你杀了我也没用,邪不能胜正」
邪不能胜正?他可是天神,五帝王母之下,便是他。
道不孤冷笑不语,他怒时不爱与人废话。
察觉到对方忽然变狠的目光,女子终于感到不妥,果不其然心口一痛,这回他竟然、想强行夺元神,而神奇的是,这时她体内出现另一道熟悉的助力在抗行,双方一时不分上下。
道不孤目光骤寒,手上力度加重,同时箐儿感觉那道力量渐渐减弱,眼看快要逃不过,閺归来了。
一道密语传至他耳边,箐儿随即跌落在地上。
王母要见他。
长眉高扬,道不孤脸上已重回柔和,只撂下句「看紧她」便走了。
箐儿感觉体内那股灵力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知道,上熏最后的痕跡不復存在了。
九不回渊里,尘土飞扬。
千辞单膝跪在地上,咬着牙不让自己倒下,背上锐器再下一寸,他便不得不双腿跪下。
如今他已来到第七层,这样一路下来,受的都是皮肉之苦,与箐儿曾在八缘路所受的苦不相上下。
然而这只是第七层。
直至锐器彻底穿透他的身,在上头留下不知道第几个洞时,一侧的门才打开。他喘着粗气,手用力一撑,摇摇欲坠地走向第八层。
不同于八缘路,这里所受的伤不会自动復原,而是一直累积,却偏偏不会死去,让囚犯受尽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