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慕悦已经努力屏蔽从外间传来的各种嘈杂的声音提前上床了,可那些男人围坐一团,挤在脏兮兮的屋子里,旁若无人地大声打起扑克,啪啪作响,跟九十年代人们在地上摔纸牌的动静有的一比,其间再伴随着喝酒时酒瓶碰撞的声响。
他们的日常便是这样,上班当个机器人,领班让干什么干什么,下班专心娱乐,不做需要动脑筋的事情。年轻一些的互相邀约着打王者荣耀,光着膀子挨坐在一起,笑着吵着骂着,又用完全不容人的爆脾气疯狂辱骂操作失误的路人玩家的母亲。
所以她在这种环境里泡了一段时间,尝试过五六次当它们不存在尽力入眠失败后,彻底放弃了睡眠,侧躺在这张旧床的里侧,对着墙面发呆,提心吊胆地等着周野给她定好的三点的闹铃骤然响动。
等待的时间尤为漫长。她在心里一二三四地数着,想,以前在床上睡懒觉的时候,怎么会那么香,大多时候一睁眼一闭眼连梦都不做,这大半天就过去了,可现在不过是短短的四五个小时,要她觉得比一辈子还长,变得耐心全无。
是不是他根本就没定闹铃,时间早就过了。又或者她已经睡过三点了。说不定方才闹铃已经响过了,她没听见,周野又觉得自己睡得太死,肯定起不来的,所以干脆不叫她……
正是这种乱七八糟的思绪将她折磨地发燥时,闹铃响了,清脆而响亮,从他的枕头底下传来,只一秒钟就把睡得正死的周野叫醒了。
周野先是扭动了身体,而后有些头痛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头,又尝试着来回睁闭眼让自己稍微清醒些,然后蜷着身子扭回头看了她一眼,看见她明亮的两只眼珠,忍不住惊讶,“你就醒了?”
她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像挣脱封印那样,不能再在上面多睡一秒钟,精神抖擞地回答,“我不是四点上班么,当然得醒。差点以为你不肯叫我了。”女孩利索地下床,又飞快地换上昨天买好的新衣,喝水、洗漱、换鞋、梳头发。
男人困得起不来,身子矮斜着边打哈欠边看她在那里上蹿下跳的,提醒她,“现在出门太早了,我是怕你起不来特意早定了半小时,你可以稍微赖半小时起床的。”说完又打了个哈欠。
她不答应,坚持道,“今天可是我第一天开始上班,怎么能迟到,反正外面也不冷,我在外面等着也冻不着。”广东就是这好处,不存在早上因为被窝外面太冷而无法起床的情况。
周野叹了口气,顿时觉得年轻真好,还有力气半夜三点起来打一套拳,就为了十块钱的辛苦事儿。
“那你收拾好了叫我,我送你过去。”他摇头晃脑的,又慢悠悠倒回了床上,把头扎进枕头里,埋进去,把生满黄色汗斑的枕头揉皱。
她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好几回,反复思索着自己还有没有什么漏拿的,再追问他,“你干嘛要送我,那家店我们昨天不是去了,就走三条街的事情,最多七八分钟能到。”
周野觉得她白痴,反驳的话从被蒙着的嘴唇里冒出来,“你现在可是我的女儿……我这个当爸的明知道这个点让一个女孩子出门不安全还不亲自送,你觉得合适么。”
但她觉得这样太麻烦周野了,有些担心地问,“可这样你要怎么睡觉?你六点才上班不是。”
他哼了一声,无所谓道,“送完回来再睡就是了,我沾床就能着。”
慕悦乖乖地哦了一声,轻笑着抱着尿桶去外面收拾了。
凌晨三点,全世界都在深入睡眠的时候,也许偶有几个夜猫子还坚持躲在被子里奋战到天明,但这一刻,世界都是安静的,有清爽的凉风从不知道的地方吹来,吹起她的裙袂,吹过她的脚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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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野只洗了把脸就跟着她出门了,连睡得乱七八糟翘起来的头发都没来得及梳理,任由它在清晨的风中摇曳。
那早餐店的老板夫妻见到神采奕奕的慕悦时也都感到惊讶,三点五十,这父女二人居然早就等在店门口了,安安静静地等他们来。
老板娘对黑工的刻板印象一扫而光,看了周野一眼,将昨天晚上和老公讨论好的工资计算方式和他们说清楚,“我们打算试工一周,去掉刚开始不熟悉的第一天,和已经上手了的最后一天的工作量,剩余天数所做工作量做加权平均,这个平均值就是她以后的工作单价,我肯定能保证她的每日最低工资不少于十块钱。”
慕悦听不懂什么是“加权平均”,她长到十四岁没上过一天学,所以这会儿只听他的意见,他觉得没问题她就应下。
周野好歹念完了初中,不一定确切地知道这个词,但也能懂老板娘的意思,没再反驳,点了点头把人推出去,“那她就麻烦你们照顾了,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您直接和我说就行,我肯定不叫您为难。”
“欸好,你放心。要不留个联系方式吧,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情也好联系到你本人。”老板娘两次见小丫头都发现她没有手机,猜想应该是家里管得严。
但这像是突然提醒周野了,他张嘴报手机号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上班去了就联系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