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求婚,莫不是今夜要跟她算那头子烂账?
谢堰确实有这样的念头,但此时非彼时。
那时的容语闲赋在家,能以李四小姐身份嫁他,如今呢,她是司礼监掌印,身上背负披红之责,前庭后宫多少事压在她瘦弱的脊梁。
她根本不可能嫁人。
她原先说,她这辈子都不嫁人。
此刻谢堰是信了。
苍苍茫茫的苦楚自心底涌上来,他眸眼如坠云雾,自踏上楼阁,绕过屏风抬目的瞬间,一盏精致华丽的宫灯扑入他眼底,熟悉的画风刺痛了他的眼,如剑锋一点点拨开缭绕在他眸底深处的云雾。
所有的温情期许,兵荒马乱,在这一刻,皆化作眉间一抹寂寥。
他还试图寻找些别的痕迹,却是没有怕是已扔
容语跟在他身后跨进了屋,见他目不转睛盯着那盏宫灯瞧,
“谢大人?”
“这灯不错”他慢慢地将目色移在她脸上,以异常平静的嗓音问,“谁送的?”
容语无措地扯了扯唇角,总觉谢堰的脸色有些沉,偏偏那双眼冷静自持,看不出端倪。
“殿下赏的,谢大人若喜欢,可去寻殿下讨要,殿下必定应允,只是”
“只是要付出一些代价是吗?”谢堰反问。
容语视线与他相交片刻,也不含糊,退开一步,朝他一揖,“谢大人,你辅佐二殿下,位高不过内阁首辅,而如今,你前头也只有一个王晖而已,不过数年,王晖退下,你便位极人臣,鹤仪的话犹然在耳,咱们能否化干戈为玉帛,一心为江山社稷谋福?”
血海深仇,岂是一句化干戈为玉帛便能解的。
谢堰静立良久,将肺腑里郁着那口气一点点咽下,并没接她的话,而是问了旁的,“今日议的江浙两地修堤的事,不是我不应允,往年户部也拨了不少银子下去,被层层剥削,最后修的堤以次充好,大水一来又冲垮了,反而劳民伤财,我的意思是,先遣御史巡按,揪出那些国之蛀虫,再督办此事,只是近来都察院人手奇缺,我一时还没寻到合适的人选”
如许鹤仪那般中正直辨的人终究是少,他原先留了两名心腹在都察院,想以之为都察院耳目,替他闻风奏事,眼下怕是得抽一人南下江浙。
“经历年前那场恶战,国库紧缺,一分银子得掰开当两瓣用,容不得任何人中饱私囊”
容语思忖片刻,失笑,“我知道了,但太子的面子,谢大人也得顾忌着些”
谢堰才不在乎,又横扫一眼宽案,原想再与她说会儿话,可面对这一灯,一处处替朱承安说话的人,他实在待不下去。
谢堰极冷地笑了下,扭头离开。
一路出了司礼监,他垂眸看了一眼掌心的伤口,弯曲狰狞的痕迹,似刀割碎脑海里的画面,又一点点埋在心底深处。他闭了下眼,大步离开。
容语立在阁楼,看着他孤寂的背影融于夜色里。
六月初六是朱赟的生辰,这是端王府败落后他的第一个生辰,无论如何是要去的。
到了这一日,她先备好礼,用马车装好,着侍卫赶车往南行,路过王家附近,想起许久不曾探望王夫人,特意下了马车,来到王府侧门。
她今日穿得一身黑色曳撒,是她惯常穿得几身,门口的管事嬷嬷很快认出她来,恭恭敬敬迎着入正院,王夫人见她来,十分欢喜,拉着她嘘寒问暖,总觉得这个孩子特别合眼缘。
“今个儿留在这里用膳,母亲亲自下厨做你爱吃的鸡丝面。”
其实是王桓爱吃,容语顺着她心意罢了。
她失笑,推拒道,“阿母,今日朱赟生辰,我得去探望他。”
王夫人一愣,想起原先好好的几个孩子,如今一死,一走,一落魄,心里很不是滋味,沉默了许久。
容语见状只得开导她,“近来阿母是不是遇见了高兴的事?也得告诉语儿才行”她看得出来,王夫人这回脸色比先前红润不少,眼底也有了期待。
王夫人拂去心头的郁碎,浮现一抹笑,“是有一桩喜事,等时机成熟再告诉你。”
容语并未多问,只要王夫人心情好,其他皆不在意。
告别王夫人,即刻登车前往南郊别苑。
说是别苑,也不过是毗邻农户的一个稍大些的院子,好在清净,此处无人识得他们的身份,王妃与诸位妾室住的也自在,端王尚在时,府中小妾争风吃醋,偶尔也闹个翻天覆地,而今,一朝败落,她们既没被王府抛弃,也没沦落成风尘女子,朱赟一视同仁将她们接到此处,好生照料,几位妾室也歇了心思,谁也没弃朱赟母子离去,个个挽起袖子,烧菜的烧菜,浣衣的浣衣,原先双指不沾阳春水,均干起了活。
王妃性情也收敛了,一家人反倒是和和睦睦,同甘共苦来。
容语抵达院门口,瞧见朱赟打另外一个方向回来,一段时日未见,他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一身粗短布衣,拧起两个木桶,也不知桶里是什么,小心翼翼的,像是得了什么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