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霖,我近日研究《荀子》,其中有‘冰,水为之,而寒于水’这句,略有所得。”
“请赐教。”
李贽说道:“汝霖你可知道制盐的卤水?这冬日卤水和普通水一起放在屋外,普通的水结冰而卤水不结,岂不是说卤水和冰一样寒?水和冰一样寒,是不是荀子错了?”
苏泽倒是一点不意外李贽说出“荀子错了”这样的话,从李贽的一生来看他一向是蔑视权威的人。
不过这样的聪明人,也最容易钻牛角尖,喜欢吊书袋扣字研究,最后陷入到了空谈的哲学思辨中。
而如今的心学就这样的趋势,人人都在讲究格物致知,可是谁也说不出到底要怎么“致良知”,一切讨论都陷入到空谈中。
不过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来李贽非常善于观察,他已经发现了饱和溶液的冰点低于水这件事。
苏泽摇头说道:
“不是荀子错了,是朱子、阳明先生都错了。”
李贽本来习惯性要反驳苏泽,这是他在南京和人辩经养成的习惯,他刚刚张口,却听清楚了苏泽的话。
“什么?!”
原以为自己说荀子错了,苏泽会惊骇,可是苏泽竟然一口气将朱熹和王阳明都驳斥了。
要知道荀子在儒家的地位本来就比较尴尬,他的作品很多儒生都是不习的,这位也就是说起来地位高,其实在大明儒生心中的地位是不如王阳明和朱熹的。
这两人,一个是大明朝科举官方思想,一位是儒家新圣,现在苏泽竟然一口气说他们都错了?
狂!
李贽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狂徒!
没想到苏泽如此温文尔雅的外表下,竟然有如此狂妄的思想!
不愧是我家甥婿!
在南京国子监辩经无敌手的李贽,燃起了辩经的兴致来。
但是辩经不是比谁的立论怪异就能获胜的,还需要能将对方说服,最少也要驳倒对方的论点。
李贽挺直了身体,做出一副战斗姿态,他举手说道:“汝霖请讲!”
苏泽淡淡的说道:“格物是格物,致知是致知,明明是两种东西,先人不解其意而混为一谈。”
看到李贽在思考,苏泽继续说道:
“就以冰水为例,我在南平曾经以热胀冷缩为原理制作一物,名为温度计。”
苏泽讲解了温度计的原理,然后说道:“若用温度计来测,卓吾先生的问题不言自明,混合盐卤的水结冰的温度要比纯水要更低,才有水结冰而盐卤不结冰的情况出现。”
李贽心头狂震,他虽然没见过温度计,但是听了苏泽所说的原理,也觉得这个东西可行。
是啊,如果温度可以定量,那自己那个问题就不需要研究了,只需要记录结果就可以了。
苏泽说道:“格物,就是穷究物之理也,而物理是什么?是不变的大道。”
“水沸而腾,水冷结冰,这些都是物之理,物之理是恒常的,不以人的意识而有任何变化。”
这句话虽然有些前卫,但是苏泽说的水遇冷结冰,遇到热沸腾,确实是恒定的,是人的意识无法影响的,他不由的点头。
苏泽又说道:“格物,就是穷究物之理,而物之理要从什么地方入手?从现象,从规律,从数据,从简单规律推导复杂规律,研究物之理不需要圣人经义,只需要根据规律总结推导就行了,所以有的匠人不懂圣人之言,却能明晰物之理,这不是更说明格物和圣人古训都没有任何关系吗?”
李贽心头狂震,苏泽这一套理论实在是太违反他的常识了,可是他又似乎没办法反驳。
苏泽又说道:“接下来就是致知。知,万民之识也,所谓致知应是致万民之识,这是研究人心的学问。”
“往小处说,明事理,求良知之心,都是这样的学问。”
“往大处说,如何治理手下,如何判决案件,如何管理财货,都是研究人心的学问。”
“致知要读圣人之言,要学前人之例,要学史政之要,最重要还是明辨人理,顺应人心,这些都是需要根据时情世情随时调整变化的,又怎么能和格物混为一谈?”
“所以晚辈才说是朱子和阳明先生都错了,格物致知,就是格物和致知两门学问,用恒定不变的自然之理来解释善变的人心不行,用人心道理的思考来解释自然之理同样是不行的。”
李贽结结巴巴的说道:“也就是说,成圣之途,是两条路了?”
苏泽点头说道:“当然,穷究万物之理能成圣,明辨万民之心也能成圣!”
李贽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等等,汝霖,你说天理恒常,这天星运转感应人心,这不就是人心影响天理吗?”
苏泽斩钉截铁的说道:“天星运转乃是天理,和人心何干!”
看到李贽不相信的样子,苏泽说道:
“天星运行,我可算之!”
思想的星火
李贽看着苏泽,苏泽的话